揣测(一)丨遗憾(2/2)
程齐每天身兼数职,四点多就起,十二点多才能睡,中间还要往返数次医院,给弟弟打饭,晚上就睡在医院,白天累了就往长椅上一躺。已经如此举步维艰,好日子不仅没有到来,反而越来越远。
程元善解人意,时常劝说哥哥不要那么辛苦,直到有一天有人找来医院,他才知道他们被高利贷缠上了。对方故意避开程齐只纠缠程元,伪装成家属堵在厕所门口,程齐回来前就走,程齐一走就继续堵。
程元不想给哥哥添麻烦就没有说,白天解不出大小便,憋得久了就会失禁,程齐收拾得烦了两个人就开始吵,日积月累程元越来越抑郁。
这件事被张槐发现了,告诉了程齐,程齐气得去找高利贷,反而被他们一顿暴打。
事后,他坐在医院门口放声大哭时遇到了慈善公司的老板,老板说只要程元愿意“演出”,程齐就可以拿到分红。
也不管是否天降馅饼了,程齐一股脑地答应了,他不知道该怎么劝动程元,那个老板就替他出了个主意,让他跟弟弟说接到的善款可以用来给张槐治病。
程元果然答应了,钱不断进账,程齐终于还齐了高利贷,但是好景不长,还是东窗事发了。
程齐讲到这里停顿了好久,程元就是在这之后自杀的,白澈没有催,从口袋里掏出橙子玩了会儿,瞥向门口,不知道谢烬什么时候赶来的,眼中光芒斑斓地看着他。
莫扬给他们端来茶水,程齐端起来一饮而尽,手开始不停地抖,抖到几乎拿不住杯子。白澈把自己那杯还给莫扬,示意他递给程齐,莫扬拿走空杯,程齐灌了一口新的,继续说。
程元死了之后,因为没有住处程齐只能呆在公园,天天混吃等死,那时候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一个流浪汉坐在他身边,也几乎每次都给他一袋包子,一来二去熟络了。
白澈听到这笑了一下,程齐停了叙述,白澈说:“抱歉,我只是在笑这是什么黄金流浪汉,你居然敢接他的包子。”
程齐再次惭愧:“我也没想那么多。”
生活所迫,他也顾不上那么多。
有一天,流浪汉突然说他有办法让程齐再次见到阿元。
他本不相信,却真的见到了,有多不可思议就暂且不提了,总之对方说只要程齐跟他走,再见弟弟就不是问题。程齐反正也无心生死,就随他去了。
白澈问:“单方面见到?”
程齐犹豫了一下:“嗯,阿元不会想见我的。”
倒是还有一点自知之明。
程齐被打晕带到一个地方,注射了一种东西,几天之后他的身体出现了诡异的变化。
后面的事白澈都知道了,阡磷捉人,他杀人,他无意中听见□□和茉亦的对话,他不是唯一一个试验品,还有很多个,而每一个实验品都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意外。
几天之后,程齐也终于开始出现“意外”。
他发现他不仅能给别人制造幻觉,自己也开始出现幻觉,他不光是在现实杀人,也开始在梦里杀人,一觉醒来他总是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。
他渐渐不能睡觉,不能坐下,甚至不能闲着,从狂躁不安到郁郁寡欢,他度过了一段不分白昼黑夜的时光。
从那之后,茉亦除了给他打针,再也没让他见过弟弟。他终日只是杀人,杀白家人,杀到……麻木不仁。
程齐看着自己的手,白澈看见了那手掌上层层叠叠的茧,还有动脉处一条一条的疤痕,茉亦才不会让他痛快去死。
“餐吧呢,为什么要伤害那么多人。”
“我是那里的服务员,阿元是那里的驻唱。”程齐说。
“餐吧拒绝你弟弟,所以你要报复?”白澈问,“杀完这些是不是还要杀放高利贷的人?”
程齐迟钝地点了下头:“我那时候控制不住自己。”
白澈目光随日光沉了沉,谁能想到这么木讷笨拙的一个人,竟会被弄成一个嗜血的狂魔:“你再次回去,是因为他们说能让你弟弟复活。”
程齐干涩地回答:“是。”
白澈冷哼一声:“你躲避他们的时候,藏在哪儿?”
程齐说:“崇安街106号。”
白澈说:“倒是会挑地方。除了这几个人,你还见过什么人?”
程齐想了想:“……应该还有一个男人,但我应该没见过。”
“砰——”
几个人不约而同转向东边,那方向传来一声突兀的轰响,震得窗体沙沙作响,有几个人喊了几句从走廊上跑过去,莫扬好奇着往外跑,项昀山也跟了上去。
程齐说:“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,你可以救我弟弟了吗?”
白澈放下腿,臂肘搭在腿上,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:“你觉得,你可怜吗?”
程齐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,这个距离看着他的眼睛又有些心虚,想点头又不敢,迟疑着一动没动。
白澈说:“你是不是觉得在这个世上,但凡不是锦衣玉食都叫可怜?是不是憎恨人生给你带来的一切不公平,憎恨别人给你带来的一切欺骗?”
程齐不敢动。
“可是你弟弟从来不觉得苦是不能挨过去的,他用最软的心化最痛的伤,还要用一张阳光的笑脸来拉住你,生怕你会累垮,怕你会吃不消。他那么深爱着你,不在乎贫穷,不在乎困苦,而你呢?这么好的一个人,被你的愚昧和执迷不悟亲手毁了。”
“你对他来说是唯一的靠山,至高无上,却亲手了结了他唯一的希望。”
偏过来的阳光闯进了窗,金光灿灿地披在白澈的背上,谢烬看着那光、那人,心里一阵堵塞。
程齐的头越低越深,片刻后“扑通”一下跪在了地上,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,声嘶力竭地哭道:“我错了!我该死!我不是人!求求你救救我弟弟!”
谢烬看了看屋里的两个人将门关上,也离开了,屋里霎时暗淡了下来,浮尘难说往事了。
白澈凝视着程齐的双眼,叹了口气,按停了木钟:“程齐,你们两个都有错,你也理所应当听一听程元的道歉,只是如果没有魂魄,你将怎么样呢,用万劫不复来平息怒火吗?”
程齐磕了个头:“阿元永远都不会原谅我,我也不祈求什么了,只要他好好的……如果这样也叫好的话,我可以用我的命换他的命,随便你怎么都行。”
白澈放弃了说教,起身道:“起来吧,你该跪的不是我。”
他关门出去,心情不太好,转过两个弯撞见了项昀山,项昀山匆匆问:“程齐呢?”
白澈扭身往后看看:“屋里呢,刚才怎么了?”
项昀山的神色闪过一丝不安,他大步往那房间赶去,白澈跟着回去,只见门大开着,程齐身子瘫软在椅子上,脑袋一百八十度转弯。
死了——
程齐肩上站着一个纸傀儡,白澈刚要去捉,那纸傀儡突然炸了,飘了满屋的硫磺味。
糟了,魂魄!
燃符无用,白澈再抻出一张符时被项昀山一把揪住胳膊,踹开死尸按在了椅子上。
白澈一惊:“项——啊操!”
项昀山张嘴就咬,白澈一把薅住他后脑的头发:“你是以为我不敢打你吗,要不是因为你妈混蛋我现在就给你讲讲规矩。”
项昀山没继续,也用不着咬了,只有白澈本人才会这么说话。
他松开双手,道:“你妈。”
白澈一愣,半晌才意识到这不是骂他,是他说错了话——是白青尧他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