灯会(1/2)
灯会
第二日入晚时分,浓烈夕霞将散,连缀浮光渐起,灼烧着已静寂些许日子的浮梁县城。说来也巧,前两个月正是春茶采摘时节,家家户户除青壮年外,连妇孺都出了门往茶园搭手帮忙,及待将这采拣炒一系列工序周全之后,浮梁百姓才算得了清闲,采茶灯会便在这农忙后举行。
采茶灯会于浮梁而言可作除夕一般看待,通常由浮梁本地士绅组织筹办,一县乡民或出钱,或出力,或出物,每家每户量力而为,总归能将这灯会办得红红火火,热热闹闹。便也因此般缘由,今年的灯会并未因县衙的变故有所差池,依旧如往年一般。
今年组织灯会的是商户金家,金家长房早些年曾在蕲章领过一官半职,二房则在浮梁世代经商,因此经了这几世几代,积攒下不少家业,虽比不得世家,却是这浮梁,甚或是景德府有名望的家族。金家太爷闻得京都来的巡抚到了浮梁,两日前便让长房家主送来灯会请帖,金老太爷还欲于灯会这一日摆宴,却被展柔婉拒,只收了灯会请帖。
展柔幼时于蕲章时只曾闻得采茶灯会的名,却并未真正见得,及至入了这灯会,方才觉出那如除夕一般锦绣迷离的真意,恍惚竟似身在今岁新日的烟花夜里,将这一路风光看得津津有味。
甘生倒也看得仔细,可他关注的却不是花灯、杂耍、歌舞这些热闹玩意儿。一路行过,只将这路旁迎风招展的旗和映得辉煌的楼看了个遍,偶尔也会盯着某些极有特点的人看一看,比如失了聪,听不得这人声沸腾,却绘声绘色说书的老叟。比如身残志坚,踩着一双假腿敲锣卖艺的少年。
相比于甘生的走马观花,意不在此,柳仁却是将这灯会看得更细致几分。从前在广陵那江南富庶地时,因着身子羸弱,便常于府中将养身子,逢年过节总不得出府,只能等柳宛给他带回些外面的新奇物什,讲些外面的风光景致。后来随柳玄水从广陵府迁至济阳、青阳,虽则身子日益康健,却失了那江南繁盛,如此一般的景致也见得极少,因此,今日便将这采茶灯会看得格外仔细。
三人走走停停,各看各的景,各怀各的情,却不约而同停在了一个铺子前。
热闹非凡的灯会中,这家铺子显得格外冷清。铺子不大,只一座木架,一张桌子。桌子上满满当当——豁豁丫丫的菜刀、布满红锈的匕首,还有奇形怪状的废铜片和烂铁板。木架上倒是齐整,只摆了三把剑。不过那木架上的油漆已脱落的差不多,风一吹,架子竟也开始吱吱呀呀的响。桌子后面坐了一个人,大概便是卖家了。
那人一身黑衣,佝偻着背,也似那木架一般,透着几分饱经风霜的沧桑意味。一阵风不仅将木架吹得吱吱呀呀,连带着也将那一副佝偻躯体吹得仿若下一秒便要散架一般。那人将脸深深埋在一堆破铜烂铁后,若不仔细瞧,倒还真瞧不见他。不过这样一个铺子倒也真得是这样一个人才能开得了,三人大概便是被这一处不同寻常引得纷纷停了步。
甘生从停在这铺子前的那一刻起便来了兴致,将那一桌破铜烂铁翻了个遍还不算够,又翻看了两三遍后方才依依不舍挪了步子到木架前,将那三把剑来来回回地端详。
柳仁虽则从前习过剑,却因着自己本无什么兴趣,故而对剑也并无甚研究。如今看着甘生这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,又看着面前这一堆属实不敢恭维的物什,一时竟摸不着头脑。
“甘兄弟可是瞧出什么特别之处了么?”
一脸虔诚的甘生良久才十分庄重地答道:“岂止是特别?!简直是千载难逢!”他一边说,一边将其中一把小心翼翼地从木架之上托起,捧在掌间。
“既是千载难逢,还不赶紧看看。”在一旁静静看了许久的展柔走到甘生身侧笑道,自己也取下了其中一把。
“嚓”。
银光一闪,剑鞘半褪,冷光寒刃,白若霜雪。
甘生眼角泛起了几分比之方才更加喜悦的光,接着如疾风一般将剑鞘褪去,一霎间似是冰天雪地般凝结化霜,顷刻之间,霜融叶落,飘零满地。
“嚓”。
剑刃归鞘,甘生摩挲着剑鞘,不住赞道:“好剑,好剑啊!”
“甘兄弟目光如炬,一眼就能瞧出这是把好剑。”
甘生朝柳仁笑笑,眼里飘上几分小小的得意之色:“柳兄弟这夸赞我收下了,不过这还是从我家公子那儿学来的。”
他转过头,指了指那一桌破铜烂铁。
“别看那一桌没什么正经玩意儿,但仔细瞧去,那可都是制名刀名剑的好料。那些菜刀匕首看着不中用,实际上比平日里市集上卖的要好得多!光那些物什来头都不小,更别说这三把剑了,当然更是难得!从前常跟我家公子淘宝贝,越是不起眼的地方,越能淘到好东西!”
柳仁听得认真,头也点得认真,而后将最后一把剑取下,剑刃出鞘,果然依旧冷若白霜。两人满意地对望一眼,转头去看展柔手中那把。
就在甘生长篇大论给柳仁分享经验心得的时候,展柔已将手中那把剑拔出。
夜色里银光熠熠,透亮剑刃将那身后花烛映得更绚烂了几分,她摆弄着手中剑,左瞧瞧,右看看,却在那剑刃映出的花烛间看见又一道凌冽的光转瞬即逝。她不甚在意般将剑刃收回,转身递给正欲检验她手中这把剑的两人。
甘生将自己手中那把塞给柳仁,接过展柔这把利落拔剑,又是一阵赞叹。
“这么喜欢,不如选一把?”
一双晶亮亮的眼睛立时转向展柔,只是那光芒不过一瞬便又暗了下去。
“可是……”
展柔瞧了一眼甘生腰间的那把剑——那是他入府第一日,桓白亲自为他挑选的。自那时起,他便日日将它带着,从未离身。
她看着甘生那一副起初欣喜转而失落的神色,只是一笑:“能者多劳,双剑护卫,岂是寻常人可当得的?”说着便从柳仁手中将甘生取下的那把接过递给他,“凡事都求一个‘缘’字,既是第一眼看中,那便是它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平日里最是爽利的甘大护卫今日这般磨磨唧唧却也是难得,展柔再一次心领神会,从袖中取出荷包。甘生立马又换上一副喜色,低声道:“姑娘英明,知我囊中羞涩……”
展柔摇摇头,觉得果然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,老祖宗的话总不会错,这般油嘴滑舌竟是同桓家少爷如出一辙。她笑着白了甘生一眼,正欲问那仍埋着头的黑衣人价钱时,却见那人已缓缓将手从袖中伸出,五根手指笔直立着,那笔直的程度和他这一身佝偻样子实在是不相配。
“五十文?”
展柔再次送给甘生一个白眼。
“五两?”
站在后面的柳仁弱弱问道。
那人却只定定将五根手指立着,也不肯定,也不否定。
“五十两?”
展柔试探着问,一边问,一边捏了捏手中荷包,她便是凑也凑不出这么多钱啊。
那人却只将五根手指摇了摇,随后沙哑着声音道:“不要钱。”
“不要钱?!”
甘生再一次惊叫道,就连原本淡定如斯的展柔这一次也不禁愕然。
黑衣人缓缓将手缩回袖中,接着又缓缓擡起头。此时,三人才借着身后花烛辨清了那人的脸,和他佝偻身躯相配的,一张饱经风霜的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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