试探(1/2)
试探
展柔正要牵马行过那泥泞时,却见熊必宪突然转过身来。
“对不住了。”
话音未落,熊必宪拔刀便向她刺来。
展柔却也反应得快,又像是事先已有准备一般躲了开,回身又将自己的衣袖挥向熊必宪。
熊必宪觉得有什么细细的颗粒钻进了眼睛,却只得挣扎着睁开眼,挥舞着刀又向展柔刺来。
正在这时,桓白策马出现在道路尽头,眼见那刀就要向展柔刺去,他心急如焚,却只能无声喊着她的名字,恨不能立时挡在她身前。
就在那刀刃几要抵上她的颈时,一支飞箭“嗖”的一声射入熊必宪持刀的臂,展柔见势便向来时的路撤去。
熊必宪忍着臂上的痛要去追刺时,忽见两侧竹林飞奔出来许多人,持着同他一样刀将他层层包围,数把刀同时抵在他肩上,直将他重重压跪于地。
桓白下了马后便直奔向展柔,及至她面前,却又缩回已伸出的手,只急声道:“可曾伤着?”
展柔见那从泥泞另一端飞奔而来的人额间已浸满汗珠,眼里尽是担忧和懊悔,又瞥见那缩回的手,心间霎时便软了下去,只向他柔柔笑道:“没事。”
熊必宪已是被那数把刀压得动弹不得,面上却毫无惧色,只冷声道:“不知大人何时对我起了疑。”
围着熊必宪的护卫向两边散了散,为展柔让开了一条路。
展柔转身向熊必宪走去,蹲下身沉声道:“烛和泥。”
“大人真是好巧的心思。”
“熊大人也不遑多让。我本是全然信你的,只是大人疏于细处,才让展柔抓了错。那根烛本该是万无一失,只是我恰好那日闲来无事,便仔细研究了一番。后来想起曾在一本书上读到有一种烛叫做常溟,外形与普通的烛虽无甚差别,可那燃烧的腊却是由特殊材质制成,因而能比普通的烛燃更久。”
“所以,大人点烛的时间要比依据普通蜡烛推算的时间至少提前一个时辰。至于那泥,大人很细心,那日回府前特意擦了靴,却还是擦得不细致,仅仅只是那一点赭红便出卖了你。”
“而今日你却更急躁了些。”展柔一边说,一边从怀中掏出那枚令牌,放到熊必宪眼前,“你看清了,这是我的令牌,不是仇万秉的。”
熊必宪艰难直起身子,擡头直视展柔,嘴角泛起一丝笑意。
“大人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要杀你么?”
杀我?
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杀机吗?
听到这话,桓白也怔了一怔,转眼看向熊必宪。
“为何?”
“大人还记得您办的第一个案子么?”
怎会不记得,怎能不记得。
之于展柔,之于桓白,之于这在场的所有人,那一案名动京都。
熊必宪见展柔不答便接着说:“下官也觉得大人必不会忘了这桩案子,可大人却不知,铺就您锦绣前程的不只有恶官的血,还有无辜之人的血。”
展柔忽的心头一震。
无辜之人的血。
无辜之人。
“下官的弟弟在那粮储库做仓管,一家人全靠那一月的几吊钱过活。那案子本该惩了恶人便算了解,可最终却是一个牵两个,三个带四个,将那粮储库里无权无势的人全都赶了出去,上一月的月钱也全销了。”
“那时我正在京郊随抚宁司给那些受害的百姓发救济钱粮,耽搁了半月才回。回去才知道,因没了月钱,我那怀孕的弟媳便没有去请稳婆,自己在家中生了孩子,结果却难产,大人小孩全没了,我弟弟便也随她母子去了。”
“我知道,弟弟一家的死与大人无关,我也知道害死他们的元凶是谁。可那又如何?我一介匹夫,无权无势,对那些高高在上权贵而言只是蝼蚁。大人却不同,如今你虽得圣上恩信,却未在这朝中立稳根基。他们告诉我,只要与他们合作,他们就能帮我杀了你。可今日,既然你在我面前,既然我有这个机会,便要亲手了结了你。”
一番话毕,展柔竟一时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做对了,还是做错了。
脑中翁然间,她似是听见那刚出世孩童的啼哭声,似是看见那相亲相爱的一家人。猝不及防间,鲜红的血将那温馨画面模糊得惨烈。
“下官知道自己已然行至末路,只盼这世间繁华不再有无辜之人的鲜血。”
“拦住他!”桓白忽道,接着便是一个箭步冲到熊必宪身前,却已是迟了。
鲜血从熊必宪口中流下,殷红了他膝下土地。
***
回到仇府后,展柔便进了屋。
脑海中不停闪现熊必宪今日的那番话。
她的锦绣前程,她以为的惩恶扬善,竟然也沾染了无辜之人的血么?
她躺在床榻上,看着头顶那四四方方的天,忽然觉得脑中昏昏沉沉,却任由它将自己拽向那深渊。
再次睁开眼时已是朦胧的黑,缓了半刻后她才起身点了烛。
烛光曳曳,摇乱了她的眼。
忽闻敲门声起,她起身去开,门开的一瞬有风卷过,熄了那烛光。眼前那人眸中映着月色溶溶,一言不发牵起她便走。他牵来一匹马,将自己的披风褪下替她系好,自己先跃上马,而后又向她伸出手。
她突然晃了神,像是回到那泥泞路前。
那时他向她伸出手,最终却又缩回,而现在那只手却径直在她面前,安安稳稳等她握住。心间火苗再次狂跃,此刻却再也管不得许多。她稳稳将手搭在他掌心,他将她紧紧握住,轻轻一提便将她揽在身前。
出了东偏门后那马便载着他与她向那浓烈夜色奔去,不多时便出了甫阳门。他牵着缰绳的手一收一转,那马便敏捷地转了弯,向着今晨的那条路狂奔而去。
她感觉到后颈有温热的气息拂来,耳畔穿过微凉的风,混杂的温度将她紧紧包裹。蓦地便自心底生出几分灼烫,漫溢而出,复上她的耳,复上她的颊。
马蹄踏碎月光,点点星星散落于她心上,疾风穿过竹林,卷起竹叶,飘落而下,落在她发梢,掠过她眉间。忽然,那赭红泥泞又在眼前浮现,他勒了缰绳,让那疾驰的马渐渐停下。他跃下马,转身将她抱下,而后牵着她走过那泥泞。
泥泞之后便又是坦途,可这次那马却没有疾驰而去,他单手牵着缰绳,任那马载着他与她,缓缓而行。
他将另一只手复上她放在鞍鞯上的手。
耳畔呼啸风声褪去后,身后那人的呼吸便更加清晰地浮于耳畔。
浓夜静寂,心潮却汹涌不息。
他一寸一寸摩挲着她的手背,在她身后轻声问:“为何擅作主张。”
寸寸摩挲,轻言细语皆化作一阵巨浪覆顶而下,几要将她这一孤身吞没。
半晌,她才低语:“我相信我的判断。”
“你在赌。”
说话时,他便顺势将她揽得更紧了些,摩挲着她手背的力道也更重了些。
“可我赢了。”
“就凭一根烛,一点泥?”
“还有一副图。”
“那你怎知一定就是熊必宪。”
“若我错了,便只是走了这一遭,于他于我都无害。但若他真的有问题,这一遭便是走的值得。”
她听见他的呼吸沉了一沉,接着又是如深渊一般的死寂。明知那深渊之下已是暗流汹涌,她却终是要破了那覆于其上的死寂。
“可我不会错。”
“你难道不知你是在拿自己的命赌!”
怒火中烧里更多的是如白日一般的懊悔。
“我知道。”她喃喃道。
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掩去了今日的惊心动魄,就差一分,她便要永远离自己而去。
在仇万秉的竹阁里看见那粒熟悉的铜扣时他便开始自责,却仍抱着一分侥幸,希望她平安出现在自己面前。
后来,当那一分侥幸也破灭后,他便压抑不住内心的痛恨、懊悔。
他跃马而去,只愿她平安。
平安就好。
可如今,她只以那云淡风轻的一句“我知道”便收了场。
他能如何,又能如何。
不能怨,不能责。
因这本不是她的错,因她只是要一心一意守她的道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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