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安(1/2)
温安
三月初,齐温安果然如时回来了。
先是花了半个月的时间,雷厉风行将这半年多的盐铺账单理好,清算厚的账单白茫茫一片,干干净净。随即,才和妙娘私下里在齐家盐铺约了见面。
妙娘一见齐温安,倒是深深吃了一惊!
——实在是与半年多前变化颇多,像是灵魂出了窍,换了个新人进去。
眼前人,穿着一身藕荷色龟背纹的长衫,头上戴着天蓝色缠丝玛瑙束发冠,发丝并非一如既往的一丝不茍,耳边有几丝被抓了出来微微翘着,难得漏出几分慵散之态。面相还是那副面相,可总是感觉连轮廓都柔和些许,桃花眼闪烁着真切的柔意,淡淡坐在那,仿佛冰山上的棱角在暖日的照耀下嘀嗒流淌,周边萦绕着一圈淡淡的光辉,少了一分冷清疏离,多了一份和婉,一直伴在身旁的小厮今天倒是不见了,换了个人端茶倒水。
“妙娘,你坐!我之前在外收信倒是也不方便,倒也看到你的来信了,关于去江都的事情,我倒是也有打算。只不过,现在这霓裳坊也刚刚把开铺子的钱赚回来而已,现在便急着去江都倒是也不妥当,去江都赁处铺子便不便宜,更谈何其他?”
齐温安心里倒是不想去江都,那人的根基都在江都,要是去了江都,只怕他以后也跟江都有了牵绊。
这一点,是他现在万万不想的、是他万万恐惧的。
“齐掌柜,如果是钱财的原因,倒也不用愁,我近日回了趟润县,那边一位相熟的掌柜联络我,看我们这浔县的霓裳坊开的如火如荼,支持我让我再去江都开家霓裳坊。”妙娘倒也没将来龙去脉全提,看出齐温安不赞成的眼色,“给了我一万两白银,只是说,之后用这笔钱开的铺子利润分他几成便可了。”
“这人跟你想熟吗?”齐温安微微一愣,怎么会有这么好心之人。
“自然是十分熟悉,他是跟我在润县那边的前夫有些瓜葛,也是想借我气一气那人。”妙娘倒是想尽快去江都大展拳脚一番,想着齐温安性子沉稳恐不同意,便润色一些,也让齐温安放心。
“如是这般,你倒是可以往那看看,不过江都繁硕非凡、竞争也大,不那么容易有相宜的铺子。”齐温安应道,听妙娘这般斩钉截铁,定是有心思了,自己也拦不住,硬拦反倒是要让这员大将寒心。
“嗯,听朱家书肆的谷雨说,他家和我家店的福袋书在那江都倒是有几分供不应求的意思,我想着,等我们把霓裳坊开到江都,也应该不会差。”妙娘笑道。
“好,后面你便看着来就行,和温家铺子的事理得如何?”齐温安问道。
那温家铺子倒也是一颗定时炸弹,时不时出来找波存在感,像个打不死还一直嗡嗡叫的苍蝇般,烦人的很!
“呵——,他家铺子生意倒是越来越差了,这些日子,也经常使些不入流的手段,勉强度日罢了。我看他家人花销倒是一如既往,假以时日,只怕,自己就垮了。派出来个家里从小养大的仆人,偷摸摸想把我娶回家去,倒是想的美。”妙娘冷笑道。
一月底被她哄来五百两,说是回家见爹娘,那仆人打碎牙齿也要硬撑着往肚子里咽,假装大气,也没几天便送来了。
这钱也不像他自己能拿出来的,也不知回去怎么跟温府的人说的,只怕那家人也是咬咬牙,从本就入不敷出的钱库里拿出五百两。那人自己还觉得把她拴的牢牢的,假以时日便能把霓裳坊收入囊中了。
等着妙娘走了,看着天也黑了,齐温安没回富贵格的齐府大宅,没支轿子,独自一人去了万物格一偏巷,连敲了三下门。
不一会,便来了人——
来应门的可不是妙娘今日没见到,还暗自诧异一番、那常伴在身边的小厮若竹。
“小鱼儿今天下午在家乖吗?”温安走进屋子床上,看着那襁褓里的婴儿悄声问道。
说着便将身上的衣裳脱下,换了身居家的衣裳,侧趟到了孩子旁边,嗅着奶香,细细端详着,只是半天没见,便错过了好多孩儿的变化。
“今天下午倒是安稳的很,一直在睡呢,怕是晚上要闹了。”若竹一旁轻声应道。
陪着温安这一年,他日日也见到自家主子变化了好多。
若竹心里暗暗想着:“算日子三月初,那活阎王就该来浔县了,这都半个月了,一直不来,倒是也开心,估摸着是江都发生了大事缠身,无法过来。不过,自家主子身体倒是越来越好,脸色都比之前红润好多,他要是一直不来才最好。自己主子和小主子在浔县岂不安稳快活。”
看着眼前这个还未完全长开的孩子,温安一日日里,开始动摇,终于决定放弃自己的想法。
他和杜瀚溟不清不楚牵扯在一起,囫囵算下来,已经有四年之久了。
齐氏盐铺本来怎么也轮不到自己身上,他为了这铺子,使了些法子,将自己送给了杜瀚溟,换了齐氏盐铺。
犹记当时初见时,诧异于那非一般的通天气派,在一众腆着大肚皮、满脸油光肥腻的人群中,有如神仙般摄人魂魄,让人离不开眼,让人相形见绌,让人无所适从,让人心往神驰。
后来略接近了几次,看那人一靠近他,便笨手笨脚,才发现原来是个外表泠然刺棱,实则外强中干的人罢了,估计是靠家里人起家的酒囊饭袋,故意做个冷脸样子唬人。
没成想,越是靠近,越发颠倒自己的看法,那个男人不是自己能把握的了的,只怕自己当时使的手段,在人家眼里如儿戏般罢了,看着寒着一张脸不动声色,实则背地里笑话的不行。
他怀的这个孩子,是个筹码,一个让他自己自由的筹码。
可当真正将这个孩子生下,他却再也难以割舍,日复一日里,他也看开了,盐铺的钱赚的再多又怎样?
刚刚生下来时,皱巴巴、像只刚出生的无尾老鼠般全身红通的孩子现在已经白白嫩嫩了,学会了笑,学会了擡头,还学会了抓东西……
他在一点点成长着,也在一点点往齐温安那本就颠簸的内心添上一块块砝码。
“若竹,……我、我想清楚了,这些天把盐铺的账单也厘清了,等那人回来,我便和他说,这齐氏铺子,我不要了,这铺子他愿意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罢了。不该是我的,终归不是我的。”
——这声音是从千尺深潭中颤颤巍巍发出,带着一丝怅然若失,更多的还是光明洞彻之感。一瓣瓣轻飘飘浮在水面的淡粉桃花,被一条灵巧的小白鱼衔着,逆着时空,带着数绺微光,挣扎着、前赴后继地送入潭底,冲破漩涡,剪碎那随水舞动的枯草,搅乱那厚泥淤积的潭底,划破那漆黑一片的幽深。
齐温安家中。
齐父娶了好几房,算起来,齐温安是二姨太的家里的小哥,自小他就在商道上颇有见地,读书也伶俐,父亲有时拿捏不好的事情,还会特意找他来问上一番,可谓是集万千宠爱惹兄弟嫌了。
一切的变故发生在十二岁。
悄无声息,他变成了小哥儿。母亲将这事瞒了下来,却挡不住家里的闲言碎语,哪有不透风的墙,各房姨太早就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。
终归、终究、终于,父亲还是知道了,放出几声嗤笑,再也不将他放在心上,浑然忘记一天前还搂着他问东问西的父子深情。
自他十二岁后,母亲明里暗里总是埋怨他为啥他是个小哥,甚至有时候气头上,还会随手取下头上的银钗子,在他身上、胳膊上、腿上硬戳泄愤,咒骂着些——你怎么就是个小哥?要你是个男人,我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。
如果最终得不到,不如一直没得到,反而能让他更洒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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