望阙叩首(1/2)
望阙叩首
疲马驰走,景瑶行至于天都城北百里时,洗风尘,更素衣,换良驹。
行至天都城二十里,沿道乡野百姓人人俯首向她作揖。
天都城北门外五里短亭,五千军马列阵已待。
她勒马向前,捧出帅印。
长亭种了梧桐林,桐叶阔大,风过时萧萧声动长秋,青黄的叶子宛若云端天之上无边无际坠落的青蝶,鼻息间有草木清香,擡眼望碧空似过雁,一声雁鸣后,天地寂然无声。
行军行伍中轻装简行护卫的人,轿辇绣金线,不是千古女帝,是她认得的故人,她忍不住绷紧了身体。
“景瑶将军一路风尘辛苦。”
景瑶倏然就破功了,轻笑道:“这一路我走了足足三个月,马儿都是歇足了才动,没有换一匹,不算辛苦。
“那就好。”关清讪讪道。
披上龙袍也不像皇帝,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。
景瑶来时匆忙,没有顾及看八方的诏书,想来关清已然坐了南梁万万人之上的帝位。
她极目游过军阵,统领是他们曾经的师长季无尘。
皇位更叠,他们景家剩下的两个人身为女帝的旧臣更当引颈就戮。二哥不在,景瑶更不能将性命系于不知剩了多少的少年情谊上。
关清一眼就看出来她在找谁,先声解释道:“景珏统领勤王有功,他不要封赏,只愿深锁将军府,莳花弄草。”
莳花弄草不合景珏的本性,他心向天高地迥,四海遨游,应当是做不到的。
景瑶谢恩,“二哥志不在庙堂,谢陛下成全。”
“孤今日亲迎大将军至此,天都人人都在猜,孤要做什么。”
关清有玄武军,景瑶手握三十万大军,在关外。军权分立,以景二为饵,请君入瓮,不外乎如此。
“圣天成业皇帝诏大将军孤身归都,实是忧心大将军身在军伍,为国征战,身负有伤,旧伤复发,折损南梁一员虎将。”
虽是勤王之名,但王楚溪禅位,她所定年号“圣业”,他给她定的尊号正是“圣天成业皇帝”。
不管圣业皇帝是想要诛杀景瑶亦或是除她兵权,她说的都不算了。
关清没有打算对景瑶动手,他知道为帝为皇的人都忌惮景瑶这样的人,一旦养虎为患,贻害无穷,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对她。
没想好的事,姑且不想了。
关清仔细端详景瑶,一袭素衣,捧古铜帅印,宛若一杆笔直的长枪矗立在沧桑变化的尘沙中。
关外的风沙寒霜非常人所能忍受,这女子长于边关,十四岁才回来,双十年华再替兄从军,挽狂澜于既倒,扶大厦于将倾,赴北方战场,驱铁骑,逐蛮族,收复失地。
她是火焰与冰霜浇灌出的一枝花,浓烈的霜红色,是长在北疆的一根蒲草,淡漠的露白色。
情愫对她来说反而是拖累。
关清艳羡嫉妒,又珍惜庆幸,她从未变过,是那个偷偷捉鸟就塞上白,醉醺醺红了脸的红衣小姑娘。
可姑娘也长大了,他们都长大了。
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,可以大手一挥,让这一枝花开在深宫内苑,无论是效忠景家的灼墨军还是为心悦诚服于她的将领,都会归于他手,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。
景瑶不必死,她只要嫁人就好。季无尘这样说,很多人都这样说。
关清不想这么早就做个卑劣的小人。
他还没有登基,这些年又开始打仗了,国库不丰,登基典礼何其重大,礼部说是要到入冬才能准备好各项事宜。
关清懒得想他们怎么把银子挪来挪去的,但从礼法上来说,他现在还不算正经的皇帝。
所以,那些为帝为皇要制衡忌惮的东西,他可以暂时不管的不是么?
“咳咳。”关清轻咳两声,正襟危坐,“孤代圣天成业皇帝看了啊,景将军身强体壮,无伤无病,康健安泰,着令即刻北归。”
季无尘呵道:“陛下!”
景瑶晃神,五千玄武军也愣神了,齐齐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。
关清下辇,叹着气在季无尘身前来回踱步,五千名守卫手中的刀出鞘,寒气冲云霄。
景瑶不敢走,关清冷脸下令,“景氏名瑶,即刻北归,掌边关大军,恪尽职守,抵御朔北蛮人,有生之年绝不可令朔北铁骑踏入南梁境内,无诏不得返都。”
景瑶愕然,眼睛渐渐折射出异样的神采,掷地有声回道:“遵命!”
关清挥挥手,背过身去,听到身后马踏尘埃,看着眼前乌泱泱的军马,季统领黑青的脸色。
他不由得苦笑,你看,这怎么能不让做皇帝的忌惮他们呢?
“回吧,季统领,人都走了,咱们也回去。”
季无尘复杂地看了他一样,关清可管不着他心中在骂他什么,妇人之仁或是优柔寡断?
他们自然可以扶持新的皇帝登基,可他刚刚放走的自由的苍鸢,手握三十万大军,她二哥在天都还与一半的玄武军有交情,季无尘敢不敢背着楚驸马亡魂的注视赌一赌呢?
关清一笑,扔下轿辇,推开一名士卒,翻身上马,直奔天都归去。
玄青的大袖飞舞在两侧,活像只张开羽翼的玄鸟。
城楼高百丈,鸟飞入笼中。
帝阙九重高,圣业皇帝困居内廷,听说了这一出“五千铁甲送君乘长风”的戏码,都忍不住笑话关清。
“你图什么?天都城北三十里张贴画像,要黎民认得是她庇佑生民安乐,俯首下揖,帝王率军亲迎短亭,不为杀她,不为囚她,为了放她回去?”
王楚溪到底算个过来人,她劝道:“你不舍得她,对她有那么几分情意,何不把她娶回来,做个名正言顺的皇后,也算一段帝后佳话。”
“既然如此,你为何没把景二留在身边?”
大抵是不舍得罢,还有强留产生的愧疚……
关清说:“没有佳话,古今帝后哪里有过佳话?”
这个地方是囚笼,养着脖子上套着天底下最尊贵最重的绳套的野兽,再温顺的人都会担忧自己变成猜忌深重而残暴不仁的野兽。
“哎,皇位也就这么回事,不值一提。”
不提这些琐事,关清有另一桩事要问她。
“时已入秋,北阳关战报,称朔北今岁已无粮草度日,且十八部中两部覆灭,该当如何?”
“当然是长驱直入,灭蛮人于北地,扬南梁国威。”王楚溪理所当然道:“同灭朔北蛮人,此后史书上你的威名和武帝之名并驾齐驱,千古流传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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