抽丝(六)丨八个字(2/2)
白澈总觉得这个调子似曾相识,他搜肠刮肚好一通想,最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哪个人有这种技能。
莫扬兴高采烈地求夸奖:“好听吗哥?”
白澈点点头:“是那意思。”
再吹又是哨子似的怪音,白澈咧着嘴制止他,很确定他就会这一段。莫扬玩着树叶子,叠成了一个丑萌丑萌的戒指递给他:“谢烬哥吹的时候我跟着学的。”
白澈接过来捏了捏,莫扬的手工作品跟他切的苹果一样抽象。
白澈问:“这也是跟他学的?”
莫扬也知道那东西丑:“我太笨了,学不像。”
白澈捏着那枚戒指举到眼前,把落日套在了圆圈里,光晕穿透绿色的边缘,虚化成了毛茸茸的刺儿。他把圆圈移向莫扬,莫扬就成了一个毛球:“你认识他有十年?”
莫扬点点头。
白澈说:“那你很了解他了,如果给你四个字来形容他,怎么说?”
莫扬的性格过于简单纯粹,能说出什么,白澈并不抱希望,但他还是想听听,就当无事消遣了。
莫扬看着河水,一擡头看见了白澈眼里绚烂的阳光,像小火苗一样闪烁着,他自告奋勇地伸出四根手指:“八个字,我再多送你四个。”
“好啊。”白澈被他勾起一点好奇心,“你说,洗耳恭听。”
“不不不!提前声明,这也是我看来的。”
莫扬掰着手指算了算,一字一顿地说:“就叫——清澈见骨,灼烬现魂。”
白澈懵了一下,这句话竟也是似曾相识,他一时以为自己发了病,转念问道:“你懂什么意思吗?”
莫扬说:“不太懂,就觉得挺厉害的样子。”
白澈问:“从哪里看来的?”
莫扬挠挠头:“谢烬哥的一个书签。”
……书签?
落日很快就逃入了地平线,天色变成了凝重的宝蓝色。白澈的目光聚焦回柳叶戒指,如果谢烬曾经坐在某处草坡上,满面温柔地编着柳叶看晚霞漂泊……
好像也不是很难接受。
白澈挪开脚,刚才踩住了自己掉落的柳叶,也是一枚戒指,却比莫扬编的好太多。
这东西他最会编,小时候被体罚很无聊,他总是荡过去抓一把柳树叶挂在树上编,编成一串当套圈扔,每次都撚得一手绿叶香。
这两枚戒指,编的手法几乎一模一样,他一直以为这是他自创的玩法,没想到谢烬也会。他踩在戒指上碾了碾,埋进了土里:“你的生命里大部分都是他,也不知道他的生命里都是谁。”
他的语气很淡,算是一句无意识的自言自语,甚至连自己都不清楚说得是谁,但莫扬还是听见了,也许是被他感染到了,依着他的频率摇了摇头,过了一会儿好像纳过闷来似的说:“有有有!”
白澈脚下一顿。
莫扬说:“他经常发呆,眼睛黑得跟玻璃球似的,那深情稀里哗啦的,根本就藏不住。每次看见我都觉得在他心里应该是有那么一个人的,千年万年,谁也比不上。”
白澈听见“稀里哗啦”这个词咧了咧嘴,刚才那八个字真不是他能说出来的:“你觉得?”
“我确定。”
莫扬轻轻笑了,圆圆的眼睛带着羞赧弯了一下,他大概从没说过这种话,有些不好意思。白澈很庆幸自己是个大老爷们儿,要是女孩子,估计莫扬这会儿已经羞得栽河里去了。
夜色沉得很快,白澈让莫扬回家他偏不,说是誓死保卫白哥,白澈也懒得理他,一直坐到九点来钟,莫扬终于困得不省人事,抱着大石头睡着了,临睡还一直喊饿。
白澈又等了一个小时,直到再没有人出现,咬破手指在大石头上画了一个符,只身探向了那片漆黑的遗址。
临近了依然能闻见空气里什么东西烧焦了的味道,也许是食物也许是胶皮,反正闻起来总让他想到某一年火场里拉出来的尸体,胃里一阵痉挛。
他绕过封条,推了一下摧枯拉朽的窗框,迎面扑起一团黑粉。他屏住呼吸,把T恤卷起来捂住口鼻,打开了手机的手电,光柱里漂浮着黑色的颗粒,随着他的动作,颗粒剧烈地飞腾起来。
白澈爬进窗,突然一声电子音,他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。
别看他是干这个的,却是个易惊吓的体质,所以他才不喜欢喝咖啡,就怕喝完被什么一吓来个当场猝死,他都不好意思跟同路的鬼唠嗑。
那电子音是他手机的电量警报,还有百分之二十,就算不用,也只够撑到明天中午了。
白澈摸向肚子,摸到松紧绳,才想起来自己换了条裤子,藏在腰带里的针自然是在谢烬家,恐怕已经被他丢到垃圾桶里去了。
他懊恼地“啧”了一声,这两天失误有点多,实在是不应该,如此就算一会儿有什么也只能是敞亮地大干一架了。
“咚啷。”
他踢到了一个倒着的吧凳。
他记得这个餐吧是黑白色调的,桌子台面清一色某种石料的,有些坑坑洼洼。他俯身在废墟里寻找着,大部分台面都很完整,顶多从中间裂开一道缝,唯独吧台左侧的台面,几乎从面碎到了里,变成了一堆齑粉。
白澈撚了撚,把手按在了上面。
不大不小,刚好一个男人的手掌。
先用灵力震伤所有人,再放火伪装成爆炸。他用站位模拟了一下,这样释放灵力有些太草率了,伤得最重的应该是吧台里的服务员——报复?
他费力掀起一块塌了的石头桌面,
是一张崭新的名片,因为被压住了,完全没有被火舌舔到,名片上写着“阳光公益募捐”,底下只有经理的座机,背面是一句类似有爱你我他之类的话。
白澈记得西郊公园死掉的那个人也是什么志愿者,他拨下名片上的电话,对面响了几声,一个声音厚重的男人说了话:“喂?”
白澈看着名片:“阳光募捐?”
男人立刻改了笑音:“对对对,您是?”
白澈说:“你们今天是有个演出吗,我忙到现在才下班,现在去还来得及吗?在哪来着?”
男人说:“是是是,就在清和巷那边一个小饭馆,不过这么晚了肯定都散了,您要是想募捐,咱哥俩可以单独约个时间?”
白澈无声哂笑,这人比他还不要脸。
一会儿就有警察联系你了,有惊喜。
“妈的,”男人好像离开了电话的话筒,骂了一句,不知道对谁说道,“又死人了?”
“又?”白澈问。
“没死?”男人又说,“行行行,不就是第一人民医院嘛,一会儿就过去。”
“出事了吗?”白澈佯装关心。
“小饭馆的煤气炸了,那儿今天被我们包场了。”男人拿起话筒,有些忐忑,“警察说是人还没死但是也悬了,叫我过去。”
“啊,好险啊,亏了我没去。”白澈在地上随便翻找着。
“群众都没去,布置现场时炸的。”男人好像又离着远了一点,“你去把车开过来。妈的,怎么就跟我干上了,连服务员都出去运货躲开了。”
男人对白澈说:“兄弟,我回来联系你。”
对面挂了电话。
居然不是无差别杀人,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只是针对这个募捐组织,白澈搜索了一下这个组织,除了吧组里有些讨论,好像也没什么不妥。
他迅速划了几下,最底下有人说了一句话:所有志愿者都是从生死边缘挣扎过的,很感人,这是一件有功德的事。
在生死边缘挣扎过,终于见到曙光又要再次直面死亡——得而复失吗?
这样的生魂绝对是最受七情之苦的。
手机电量掉的很快,白澈关了网络。
他决定不在此处盘桓了,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受害者就都要被抽走生魂,得立刻赶去那个医院。他起身往回走,刚一转身,迎面贴着一张血肉模糊的大脸,他猛地拉过身边的圆凳,用尽力气狠狠地往那脸上抡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