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4章 杜丽娘的冰绡帕(1/2)
卯时三刻,青石板路上飘着细如碎银的晨雾。沈予乔握着那方染着胭脂渍的帕子,指尖还残留着妆匣夹层里砒霜的涩味。李偃飞的佩刀在腰间硌出一道冷硬的弧度,他忽然伸手按住同伴冰凉的手腕:"昨日亥时,城西豆腐坊的王老汉发现张婉宁的绣鞋漂在井里——鞋尖绣着并蒂莲,和戏班行头箱里的戏服纹样一模一样。"
沈予乔的睫毛剧烈颤动。井里的绣鞋,妆匣上的"承羽阁"暗纹,还有请帖角落那半枚被冰碴冻住的琵琶弦印,像散落的皮影碎片在晨雾中渐渐拼合。当两人转过街角时,朱漆剥落的"承羽阁"匾额正滴着露水,门环上缠着新折的白芙蓉,花瓣间卡着半片冻僵的蝴蝶翅膀——正是三天前陈绣娘尸身旁那只。
"沈法医来得巧。"武安昌的笑声混着脂粉气从门内飘出,这位五品通判的锦袍上绣着金线牡丹,袖口却沾着几星暗红胭脂,"戏班卯时初就开始扮妆,您看这后台——"他侧身让开,雕花屏风后蒸腾的水汽里,七八个旦角正对着青铜镜描眉,鸦青色假发垂落在红漆木凳上,像极了张婉宁失踪前那晚,破庙里遗留的半片鬓角。
沈予乔的目光忽然定在角落的榆木妆匣上。和破庙发现的那只形制相同,匣盖边缘刻着极小的牡丹纹,当啷一声,匣盖被推开时,底层暗格里躺着半支冻成冰棱的玉簪——正是制作冰针的模具。旁边瓷碗里盛着白色粉末,她指尖蘸了尝,舌尖泛起熟悉的金属涩味:"砒霜,比破庙那瓶多了三成雄黄。"
"好本事!"武安昌拍掌时,袖口胭脂蹭在妆匣上,恰好遮住牡丹纹的花蕊,"这是戏班特制的'还魂粉',角儿们唱《牡丹亭》时含在舌下,能让面色青白如鬼——"他忽然压低声音,"不过昨夜亥时三刻,管妆匣的周婆子突然疯了,抱着这匣子喊'承羽阁的冤魂来索命',直到班主赏了她一记耳刮子才消停。"
李偃飞的手指划过妆匣内侧,忽然摸到三道浅刻的划痕:"正德十五年,张承羽被问斩前,在牢里用指甲刻的正是这纹路。"他抬头时,发现后台西北角的戏服架上,挂着两套水袖襦裙,一套月白绣并蒂莲,正是张婉宁绣鞋上的纹样,另一套茜纱裙角绣着断弦琵琶,和请帖上的图案分毫不差。
卯时五刻,锣鼓声在戏台上炸开。沈予乔随着人流穿过垂花门,忽见戏台下十八张八仙桌上,每张都摆着白瓷茶盏,盏底沉着三两片青灰色花瓣——是能让人舌尖麻木的醉心花。她不动声色地碰了碰李偃飞袖口,后者会意,手指悄悄按上袖中弩机。
戏台中央,幕布绘着残破的牡丹亭,亭柱上缠着真的枯藤,藤尖开着三朵白牡丹,花瓣上凝着水珠,细看竟是冰晶。当旦角踩着云步出场时,沈予乔忽然注意到她鬓边插着的银簪——簪头雕着半支琵琶,正是破庙妆匣里假发上的饰物。
"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——"唱腔响起的刹那,沈予乔浑身血液仿佛冻住。这嗓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,却在尾音处露出几分女音的婉转,像极了那日在破庙听见的,琴师哼唱《游园》时的腔调。更让她心惊的是,旦角甩开水袖的瞬间,袖口滑出半方冰绡帕,帕角绣着半支断弦琵琶。
李偃飞的目光扫过戏台两侧的乐师。左首吹笛的老者缺了两根手指,正是张承羽当年的琴师搭档;右首抱琵琶的少女垂着面纱,指尖在琴弦上拨动,却始终没发出声音——她膝头放着的琵琶,第三根弦正是新换的,断口处还沾着冰碴。
"则为你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——"旦角唱到"流年"二字,忽然踉跄着撞向台边的牡丹藤。冰晶花瓣簌簌而落,其中一片擦过她颈侧,竟留下淡淡血痕。沈予乔猛然想起妆匣里的冰针模具,这些冰晶分明是用模具制成的薄如蝉翼的冰刃,在体温下会迅速融化,只留淡淡水痕。
就在此时,戏台左侧传来瓷器碎裂声。穿青衫的茶博士摔倒在地,胸前插着半支冰簪,鲜血却呈暗紫色——是砒霜中毒的征兆。李偃飞冲过去时,发现死者手中攥着半片纸,上面用胭脂写着"承羽阁第十七出",正是张承羽当年被定罪时,御史弹劾他"妖言惑众,编排第十七出戏亵渎圣驾"的罪名。
"大人!"后台突然传来惊叫。沈予乔转身时,只见管妆匣的周婆子趴在榆木妆匣上,七窍流出黑血,右手抓着那支冰棱玉簪,簪头还滴着水珠——但她唇色青黑,分明是中了剧毒。沈予乔迅速翻开她眼皮,瞳孔呈针尖状:"乌头碱,和三天前陈绣娘中的毒一样。"
锣鼓声不知何时停了。旦角摘了假发,露出齐耳短发,额角有道浅疤——正是张承羽被行刑时,刽子手刀偏留下的印记。她望着周婆子的尸体,忽然冷笑:"十七年了,你们以为换了戏班名字,烧了承羽阁的戏服,就能抹去我爹被灌下砒霜时的惨叫?"
李偃飞认出她腕间的银镯,正是张承羽入狱前当掉的传家之物:"你是张承羽的女儿,张婉宁?"少女摘时的妆面:"十年前我在乱葬岗找到爹的骸骨,喉管里卡着半粒砒霜——和你们在妆匣里发现的一样。"
沈予乔忽然注意到戏台角落的牡丹藤,主干上有新刻的字迹:"第十七出《还魂劫》,第一折毒酒,第二折冰刃,第三折..."她顺着藤蔓看去,发现十八张八仙桌上的白瓷茶盏,此刻都结着薄冰,盏底的醉心花正在融化,露出底下用胭脂画的断弦琵琶。
"不好!"李偃飞突然大喊,"茶里有毒!"他话音未落,前排穿官服的老者突然捂住喉咙,茶水从指缝间滴落,在青砖上腾起白气——是混了砒霜的毒酒,被醉心花麻痹了味觉,此刻冰毒发作。沈予乔冲过去时,老者已经瞳孔涣散,喉间卡着半片冰绡帕,帕角绣着的断弦琵琶,正是张婉宁刚才甩出的那方。
戏台上,张婉宁忽然掀开戏服,露出里面穿的月白中衣,腰间缠着十二根冰针,每根都刻着极小的牡丹纹:"陈绣娘是当年递砒霜给狱卒的媒婆,周婆子偷了我爹的妆匣卖给武安昌,还有台下这些人——"她指向抽搐的官员们,"都是当年联名弹劾我爹的御史门生。"
武安昌忽然扑通跪下,锦袍上的金线牡丹被冷汗浸透:"当年是刑部尚书逼我...承羽阁的戏服是我让人烧的,但妆匣是周婆子从乱葬岗捡的——"他忽然看向张婉宁,"你娘临死前托我照顾你,我给了你五年的月钱,直到你十三岁那年突然失踪..."
"月钱?"张婉宁冷笑,从袖中掏出半片烧焦的契约,"你拿我爹的戏服当火引子,在契约上盖了承羽阁的印,让我娘以为我爹是畏罪自杀!"她指尖抚过冰针,忽然望向沈予乔,"你在破庙发现的妆匣,是我故意留下的——我要让你们看见'杜丽娘还魂',就像我爹当年被污蔑的那样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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