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9章 水牢(1/2)
第129章水牢
地下水牢森寒,越往深处走,扑面而来的阴冷之气几乎直钻骨髓。“鲁银”将手中火把插上墙壁,借着这昏暗光线,又略带审度地打量起四周环境。
眼见得石墙坚厚,水流自上方凿出的豁口处、不管不顾向下倾泻,没走几步,便已几乎没至胸前。
他随手撩起一泼水、指尖略一摩挲,又凑到鼻尖轻嗅。确认再三,终忍不住啧啧称奇。
“盐水啊,”男人脸上似笑非笑,“这位摄政王……虽不明着弑父杀兄,论及用刑手段之酷烈——倒实在不如给人个痛快。”
说着,将食盒中的苦药端出,随手洒净。他毫不犹豫,向着水牢正中方向蹚水而去。
......
走得近了,方才发现墙壁两面高吊起的铁索。铁链之中,赫然锁着那“阶下囚”不剩一片好肉、遍布伤痕的双臂,手腕早被磨损至血肉淋漓。
可饶是如此,这点伤,与长鞭缚颈留下的可怖伤疤相比,依然有些“小巫见大巫”:须知魏骁那日所使长鞭,乃玄铁所铸,上生倒刺。若是寻常人,三鞭下来,足够要去小命。
可魏炁被那长鞭锁喉、生生在闹市中拖行百丈远,末了,竟还剩一□□气,只颈侧终究留下一片蜈蚣般凹凸不平的伤口。
明暗不定的火光之下,透着诡谲夺目的邪气。
多一分则过艳,少一分,则太怯。
“鲁银”看得出神,不知想起什么,竟忍不住擡起手来,拍手笑道:“……陛下果真‘天生神子’,非比寻常,”他说,“能忍人之所不能忍,某自愧不如。”
水刑之残酷,本就不在顷刻间要人性命,而是漫长却无力反抗的过程。
无法完全坐下休息,更无可能安心睡觉,只稍一松懈,便有可能溺毙水中而死——当然,魏骁如今绝不会让自己手上最有分量的人质轻易死在这里,是以,方才刻意绑住魏炁双臂,以免他坠入水中。可这每日盐水当头淋下——
很难想象,这般酷刑,竟还有人能熬到现在而不愿松口。
“……”
不远处,魏炁唇色青白,双目紧闭。
无论“鲁银”怎么试图激怒他,他依然没有开口应声的意思。
男人见状,自知时间有限,索性也不再含糊、擡手揭开脸上人/皮面具。
“陛下,”不用刻意伪造声线,他的声音如旧散漫清雅,甚至作势冲魏炁略一拱手,“昨夜夜探舍妹闺房,不知叙旧可还尽兴?”
谢缨不卑不亢,笑容云淡风轻:“某今日冒险前来,亦实是有要事相商……还望陛下,看在谢某曾在摄政王面前为您出言求情的份上,卖谢某几分……薄面罢?”
未等话音落定,魏炁蓦地睁开眼来。
黑曜石般墨色深沉的双瞳,眼底却如古井无波,幽深沉凝,叫人难以分辨、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。
而谢缨不闪不避,与他四目相对。
半晌,忽却扬唇笑起:“权作抛砖引玉,且让谢某猜猜,昨日王姬前来、同陛下说了什么?一夜之间,竟叫受困于此的‘阶下之囚’,得以自由出入重兵把守的别苑,若非谢某不巧打扰,恐怕陛下还要耽搁许久——”
“奇了怪。既能逃,而不逃,”谢缨幽幽道,“反而心甘情愿回来做这入网之鱼,陛下心中,又在打着什么算盘?”
“如你所见。”魏炁说。
“如我所见?……可惜。所见不一定便是真。”
“真真假假,慧眼自辨。不过,孤如今更想知道,谢兄这是又在打什么算盘?”
一声“谢兄”,他唤得云淡风轻。
却把谢缨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逼出几分裂痕——直至彻底敛去。
“陛下近来,总有出人意料之举,惊世骇俗之言,”连声音亦冷透,不觉话中带刺,“如若不然,谢某本以为,此番陛下亲征、风头无两。待我等率援军赶到,总少不了一番苦战,却不料陛下此战,竟输得这般狼狈,倒叫一众突厥勇士……全无用武之地。”
辽西人本就连战连败,士气低落。
在他的预想之中,哪怕突厥援军至,两军联合包夹,亦最多不过杀灭魏军几分威风。谁知,结果竟是一战告捷。
所有的功劳,顷刻之间,尽数归入“不辞辛劳”借兵、又千辛万苦迎回“神女”的摄政王手中。
而他的算盘落空,手无军功更无立足之地的突厥精兵,只能部分龟缩驻扎在城外,部分值守别苑。眼看着便要落入“赔了神女又折兵”的尴尬境地。
“我本以为陛下战败,概因身受重伤、没几日可活,可昨日一观,陛下竟能避过别苑数百耳目,来去自如。想来,尚有几分余力。”
谢缨道:“不由让人想问,陛下当日,究竟是败给了谁?”
究竟是技不如人,又或是自投罗网?
魏炁听出他话中有话,却反而一笑。
唇齿微震——抛出的依旧是那句:“如你所见。”
“所见即真?”
“自然。”
“好,那陛下可否直言,昨日究竟与王姬作何交易——她为何一反常态、甘愿相助于你?”
“人之天性,本就‘此消彼长’,”魏炁闻言,忽的定定看他,“论及玩弄人心,谢兄一向最是擅长,何需问孤?”
“陛下谬赞。然则人心难测——”
“无心之人的确难测,有心之人,却是一目了然,”魏炁反问,“不然,今日之战何来?”
......
【魏炁,你那时明明答应过我……!你说过会放我回辽西,让我在辽西度此余生,你亲口答应过!】
【可为什么……你现在又要让辽西变成这副模样?你究竟还想置我于何地?!若不是你,我还是赵家唯一尊贵的女人,若不是你,我也不会被迫嫁给……嫁给……你为什么还不去死?!】
【你为什么还要活着!】
昏暗的水牢中,女人手执匕首、步步逼近。
涕泪纵横间——分明是与记忆中同样的一张脸,同样艳若桃李,却再无昔年娇俏可人的少女情态。
只歇斯底里地质问。
近乎绝望,颤抖着高举手中匕首。
而魏炁望着她,无有言语。
莫名的,却忽想起赵莽那句——“她长着一双,和你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睛”。
有吗?
他于是问自己。
为了活下去,甘愿投靠皇后,每每在夜里不住落泪的丽姬;
临死前,仍哭着求人将他抱出去,不愿让他看到她濒死丑态的丽姬。
哪怕哭,她永远是为了能带他挺直腰杆活下去。
那是一个软弱的、脆弱的、却有折不断的傲骨的女人。只可惜,她的女儿并不像她。
尽管不像她,也同样没有活出真正的一口气来。
【阿姐……】他忽的低声道。
如一声幽怆的叹息,回荡在水牢之中。
赵明月悚然一惊,顿时不敢置信地擡起眼来。
他却没有回望,只自顾自地说了下去:【我这一生,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奢望。】
【失去母亲时,想随她而去,没能如愿;失去谢沉沉,我亦想过自绝于世,可是这世上……还有她留下的孩子。我不愿让她千辛万苦保下的这个孩子,变成他人眼中无依无靠的棋子。为此,活到今日。】
【这二十多年来,我杀过很多人,数不胜数。哪怕我的亲生父亲,甚至从小到大、唯一曾关心过我的大哥……他们皆死在我的剑下。可我杀他们时,心中并无快意——幸而那时,尚还能安慰自己:杀他们,只为给妻儿报仇。】
【可你知道么?】他说,【原来从始至终,杀了谢沉沉的不是别人。】
……不是别人。
蛇毒重创他的身体,真正摧毁他意志的,却是不久前,一场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行刺。
那刺客并不惧死,发现不敌,立刻束手就擒。
却在他例行审问时,忽的擡起头来,“笑面盈盈”地问他道:【昏君,你可还记得我这张脸?】
诚然,那并不是一张多么值得人注意的面孔,甚至有几分獐头鼠目。丢进人堆里,转瞬便能叫人忘在脑后。
他早已毫无印象,不由蹙眉。
那人见状,反而大笑起来,又道:【好啊,你果真不记得了。那你定然也不记得,你曾经杀过一个呆头呆脑的侍卫,那家伙人高马大,但反应总慢人一拍……也是,笨得要命,活该死在我前头!】
【只是,我想着,就算……活该死在我前头,他总也要活到七八十岁才好罢?比我早上一两年死,兄弟一场、我帮他入土为安,】那人喃喃自语,脸上表情似哭若笑,【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啊……他死的时候,才不过十七!是你,你一剑砍下了他半边脑袋!你忘了,我知道,你早就忘了……可我一辈子都记得!】
魏炁神情微僵。脑海中,一瞬晃过几片破碎而朦胧的画面。
再细想,却已半点看不清切——是了,他杀了那么多人,那么多人死在他的手上。
他岂能每一个都记得?
一时间,只觉一阵烦闷,不愿再审。
他摆手示意候在身旁、一语不发的兆闻,将此人拖下处斩。
【放开我!放开我!】那人却忽的拼命挣扎起来,厉声高叫道,【你就不想知道,那谢姑娘是怎么死的么?!】
谢姑娘……
【是我亲手把那杯毒酒送到她的面前,我亲眼看着她把那毒酒喝下去——】
兆闻脸色大变,当即冲上前去,往那人脸上重重掴了一巴,拖过人便要走。
【等等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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