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6章 那个礼物(1/2)
第426章那个礼物
大雪簌簌而落,天地间唯余一片苍茫的素白。萧砚负手踱出天策府高阔的门庭,于廊下静立,目光穿透纷扬的雪幕,落在庭院深处那触目皆白的景象上,良久不语。这雪色映在他眼中,似乎也染上了一层与天下局势同调的沉思。
“此景甚美。”清癯的韩延徽拢着厚实的狐裘,双手深藏袖中以避寒气,声音温和中带着河北士子特有的沉稳,“瑞雪兆丰年,殿下,这场雪落得透,来年百姓的收成必是好的。”
周遭随侍的李珽、张文蔚等一众或紫或绯的重臣纷纷颔首称是,气氛一时松快。然而萧砚却未置一词,只是在轻笑声后,忽而举步,径直踏入那漫天飞絮之中。侍从慌忙撑起油纸伞递上,萧砚单手接过,伞面微倾,便沿着覆雪的青石小径,缓缓向外踱去。身后众臣微怔,旋即纷纷效仿,各色官袍在雪中撑开一片片移动的伞盖,默默紧随主君的步伐。
雪落无声,唯有靴履踩在松软新雪上的咯吱声清晰可闻。行至庭中开阔处,萧砚的声音打破了寂静:“听闻,马希钺又遣使入京了?”
负责接待外使的官员立刻趋前一步,却还是落在几个主官的后面,进而恭声答道:“回禀殿下,正是。楚国世子马希钺所遣第四波使者已抵汴梁,携金百斤,所求仍是旧事。楚王马殷月前突染沉疴,病情日重,其世子之位似有动摇。至于次子马希声,近月来一反常态,颇得楚王信重,令世子寝食难安。故遣使恳请殿下明诏,以正其位。”
韩延徽适时接口,语速不疾不徐,条理分明,尽显萧砚第一谋主的沉稳:“据之前段佥事(段成天)的奏报来看,那马希声过往确实玩世不恭,且仗母宠而无心政务。然此数月间,其人行事判若两人,沉稳机敏,举措得当,绝非昔日可比。此等变化,恐非无因。楚王病重之蹊跷,亦令人疑窦丛生……”
他略作停顿,目光掠过萧砚平静的侧脸,见其微微颔首,便继续道:“蜀地既克,楚国便成南面诸藩之首。淮南吴国虽勇,连年与我鏖战,损耗甚巨,其底蕴远不及楚国多年休养生息之厚。中原板荡数十年,流民南徙者如过江之鲫,楚地所纳最多,户口殷实。殿下若于这楚王世子惶恐无依之际,施以援手,助其正位,则马希钺其人,秉性为人所熟知,必感殿下再造之恩,楚国上下,亦将俯首听命……”
多数河北面孔的属官纷纷颔首,却皆是赞叹韩公语意未尽,却已勾勒出以恩威收服强藩的稳妥蓝图。
“韩公老成谋国,所言极是!”户部尚书张文蔚也插嘴附和。
话说,自萧砚摄政掌权后,大梁财赋便已尽数由天策府接管,而这个关键要事,又被萧砚托付给了对这方面颇有心得的妙成天、玄净天二女,所以张文蔚这个户部尚书多少看起来有些名不副实。
然而户部尚书毕竟是户部尚书,随着敬翔之前的表态效忠,张文蔚也毫无意外的在天策府这一中枢核心内有了立足之地,所以大梁的钱袋子,到底还是挂在他的脑袋上的。而他这个人,却早就深知“无米下锅”的窘迫滋味。若能不兴刀兵而控强楚,于国于民于他这尴尬的“钱袋子”名义掌管者,都是上上之选。
然而,一个清晰而略带锋芒的声音随即响起,打破了这短暂的共识:“韩公之策,固是持重之道。然则——”
众人纷纷侧目望去,却见说话之人,正是方才在天策府大堂大放异彩的枢密副使李珽,其人排众而出,伞下目光炯炯,正色言道:“蜀国既入我囊中,楚国纵有南面第一之虚名,于我而言,不过失其爪牙之困虎耳。纵有爪牙,亦难伤我!”
此言一出,雪幕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,众臣目光瞬间聚焦于李珽身上,屏息以待。而之前几位颔首赞同韩延徽的河北派官员,则是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。
萧砚一时停步回头,而众人自然纷纷跟着止步,数道目光瞬间互相碰撞在一处,却都只是一时无人出声。
话说,眼前这一景象,其实是很微妙的。
回溯根源,萧砚起事不过四年,却能依靠一次行险登临如此高位,若无极高的个人魅力,以及卓绝实力与崇高威望使得麾下心腹幕僚、骁勇大将乃至百战精兵发自肺腑的追随他,几不可为。
但彼时固然成事,除却自身根基尚浅不提,外患也尤为紧张,北有外敌、南有隐患,大家只能暂时放下分歧一致对外。创业维艰之际,强敌环伺,群臣自当勠力同心,河北军功集团锋芒毕露,亦是时势使然。
然天下事如阴阳消长,外事既定,内事渐显。随着外患渐息,四海归于平静,各势力集团的利益诉求、权力分配等问题,便如春日冻土下的藤蔓,悄然滋生蔓延。
自萧砚入主汴梁,以秦王之身行天子之权,执掌天下枢机,格局便悄然生变。敬翔、李珽、张文蔚等原属梁廷中枢的能臣干吏,纷纷为他所用,河南一派随之崛起。河北派一家独大的局面,不可避免的就此被打破。
若以地域论之,这便是天策府核心权力场中最为显眼的两股洪流:根基深厚的河北派,与凭借中枢地利和文治才干迅速崛起的河南派。此外,尚有根基在岐、与王妃渊源颇深故而虽隐而不发却无人敢轻视的“岐地派”;以及一战而降、人数虽众却因根基浅薄而暂无声势的“蜀地派”。
地域之别、政见之分、文野之异乃至个人抱负不同,皆是催生派系的沃土。但由于萧砚创业时日尚短,这些本就是天下最为英杰的人物尚未来得及形成更复杂的纽带,乡土地域便成了最直观、最易抱团的天然标识。
河北派中,韩延徽是名副其实的第一谋主,更有名动天下却素未谋面的冯道引人遐思,加之镇守草原的悍将元行钦、统领归德军的余仲、执掌定霸都的田道成,皆是其核心砥柱,放在以往,谁可抵之?
但随着朝事安定,河南派以锋芒毕露的李珽为首,辅以深受萧砚礼敬的敬翔,以及坐镇幽州的铁壁王彦章、统御马军司铁骑军的李思安,虽稍显后进,其锐气与实力却半点不容小觑。
这种派系之分,并非就是真的党争。所谓英杰汇聚,在志向各异之下,自然就会有所分野,更是人性使然。便是萧砚,也不可能允许手下某一个地域集团独大的。
此前不过是外压之下,矛盾暂掩锋芒未显。如今四境稍安,这水面下的格局,便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默契。
所谓“党内无派,千奇百怪”,萧砚对此洞若观火,却未加强力干涉。只要不碍公事,这两股洪流相互砥砺,彼此制衡,反能激荡出更佳方略。他多数时候,更像是那立于浪尖的掌舵者,冷静地观察着潮汐的涌动。
此刻,李珽敢于在雪中发出这迥异于河北派魁首韩延徽的声音,其背后既有河南派力图发声的诉求,更因其主张本身,确有其立足的根基与不容忽视的道理。这雪中的争论,不过是这宏大棋局中,一次合乎情理的落子。
今日敬翔并不在此间,作为和事佬,张文蔚自然干笑出声:“李枢密何出此言?”
李珽不由冷笑:“楚国虽多年称臣,然其心实难测,马殷此人更是早与殿下有隙。殿下固然可施威于彼,扶马希钺上位。可那马希声不鸣则已、一鸣惊人,此番异军突起,背后岂能无人?若朝廷明旨已下,而楚王父子执意逆旨,强推马希声,殿下天威何存?届时,我朝是忍一时之辱,还是必兴问罪之师?”
连李存礼都在李珽的嘴下甘拜下风,老实人张文蔚哪里能有所辩论,一时诺诺,竟是有些尴尬:“那依照李枢密所言,我朝又该如何?”
作为萧砚认可的枢密副使,李珽的战略洞见自然是有突出点的,当即便正色道:“殿下!蜀地既已在握,则我朝水师便扼住了楚国咽喉。自夔州顺大江东下,破三峡,入洞庭,直抵长沙城下,不过旬日之功。楚国赖以自恃的长江天堑,于我已成坦途。当此马殷病重、二子相争之良机,正该挟新克蜀地之威,以雷霆之势压境,逼其就范,一举打断其坐断江南的妄想!岂能再行羁縻怀柔,徒令其坐大,反生肘腋之患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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